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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危墙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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酣梦正沉。醉卧美人膝果然有些效用:文鳞的噩梦,愈发真实了。耳侧仍然回荡着重门一扇接一扇闷闷撞上的声响。他胸口一阵酸钝,紧接着是犹如车轮从四肢边缘开始倾轧的剧痛。在梦中,他大概是身伏在一匹快马上,视线在痛楚与血污的遮蔽下,只能模糊地看见大道尽头的铜钮朱门正在拉合。门缝之间,闪过一抹莫名熟悉的银光。巍峨得几不见顶的朱门在他即将凭马飞身而出时,彻底关死。他的视界一片混沌的漆黑,痛觉也飘散而去,只有胸口闷得像悬挂着一颗不断撑大心膛的苦果。文鳞醒来,几乎是下意识弓起身体咳嗽。外间的宫人早就换了一批,于清晨寒风时守候,听文鳞似是醒了,脚步声便娑娑动起来。他转过身,面向床外,却发觉一向灵醒的亦爱卿此时还睡着。他忍着胸口的闷痛,拨开半掌床帘,对宫人们连连“去”了几声。宫室里恢复宁静。他疲倦而满足地缩回床帏中,倒卧在她身边,手指习惯性地摸索到她腰带上的银鱼符,不住摩挲。闭着眼睛,他又轻咳两声。正在出着神,他又想起,方才探出身去,门外天色已经见到一丝亮光。今天是三日一常朝的日子了,怪不得他们在外头走来走去扰人清静。他又烦闷睁开眼。美好的时刻总是容易被家国大事打破。大行皇帝在上,太庙香火味还没散净,文鳞还不敢十分地做一个昏君,于是灰溜溜地再度爬起身来。他一手拉拢自己的里衣衣襟,一手摇亦渠肩膀,轻声道:“干娘。”亦渠立即醒了。这两个字简直是叫早魔咒。他面对她狐疑的眼神,乖觉地笑:“亦卿是不是也做了噩梦,这样看朕?”亦渠还是不响,她头发解散了,看起来便有些憔悴。文鳞忽然意识到,自己颇喜欢她不搭理人时的样子,因为就他的观察而言,阴森森地看人才是她的自然天性。模棱两可的臣下笑容,总有些拒人在外的疏远。皇帝心情小好了一瞬,于是在宫人脚步再次急忙响起来时,双手撑在她身侧,凑近与她贴了贴嘴唇。他看到亦卿轻微地皱了皱眉。文鳞欣喜。真是一个美好的早晨。他替她简单拉起衣襟,细细嘱咐了几句,随即下地踩靴子,呼宫人去外间为自己更衣了。等软轿晃出了内宫,文鳞只觉得头上的冠冕沉重起来。心慌胸闷,再次袭来。他牵开轿帘,想叫人传一钟茶来,视线却定在举行朝礼的敬元殿的背面。他安坐在龙椅上时,总是目朝着门外旷整的大道,那是一条贯穿宫城南北的中轴线,大道尽头,就是阻隔宫内与宫外的顺天门。他记得,自己入宫是从此门抬进来的(其实有点不合规矩),而大行皇帝出殡,也是从此门抬出去的。他在龙椅上眺目时,总觉得外头天色晴朗。目光越过群臣的脊背,他倾羡地看着那扇朱漆铜钮大门,想象会有一股神力,令门扇大开,让他看到门外的日光是否比内宫中的强烈。可他从来没有注意过大殿的背面。墙身投下的阴影,滋养起一地无法晒化的顽冰,他从下路过,只觉得有莫名的目光在高墙的缝隙里默默注视他。

他出了些冷汗,袖手靠回轿内。因为他同时也意识到,自己梦中所经常梦见的那扇用力关合、将他撞得粉身碎骨的朱门,正是他时时眺望的顺天大门。右史被带入暖阁的时候,把随身的簿子卷到崭新的一页,准备记下新帝的第一句治世名言。进门跪在地上,他却听见皇帝温和地说:“这番对话不用记下来。”右史的职业素养使他的手微微发抖,还是惧于皇帝威仪,把簿子推到了一边。文鳞坐在书案后,慢慢地向他解释:想请右史为朕整理些先帝的起居录,因朕从小不在先帝身边长大(因为根本不是亲爹只是族谱里能勾上的伯爷辈的亲戚但没有人在意这些),要怀想先帝音容笑貌与文韬武略都不能够,朕很是忧伤。先帝的起居言行,一是能振奋精神,二是能学习治国,三是能略表孝心,右史觉得对不对。右史自然磕头称好,并就着文鳞的瞎话编了一点不咸不淡的吹捧。“好。”文鳞点头,身体前倾一些,声音居然有些人君的威沉,“记住,要全。一定要全。不然何以把先帝的治国方略融会于心。”先不论史官和皇帝关系太过亲密是否会被卷入未知的漩涡中,右史只觉得这是一次跃身成为近臣中的近臣的好机会。于是日头刚刚偏西,藏于匣匦中的前朝记录就整齐地迭放在了文鳞案头。而温鹄知道这个消息的速度也非常迅速,但他疑虑地快步走入暖阁时,已经是掌灯时分。文鳞手肘拄在桌面,侧着脸翻看着有些年头的黄麻纸。温鹄猜不出所以来,只有先跪倒。黄麻纸在避风避光的地方存放了多年,翻页的声音脆得像枯叶,又像谁人的指骨被轻轻掰折。温鹄把两膝并拢些,拼命打消这几天来总是不断冒出的不详感。“陛下。”他又动了动跪姿,双手贴地,“这些早年间的记录,是每日每时都记一笔,难免繁复,陛下有什么想知道的,可叫奴婢叙述。”文鳞在书案后翻页的声音忽然停住了。“只有一事想请教内使。”皇帝恢复那副怯懦的语气,仿佛是初入宫时悄悄地询问一些普通贵族都该知道的礼仪,“这记录中说,前朝二年,皇长子携皇次子皇三子及其余皇子向上祝寿。在此条记录之后,其余皇子都偶有记录,或是骑射得上欢颜,或是诗书上大为长进,尤其是十年后的冬猎,众皇子都有行猎的战果记录,唯独缺了一位。”文鳞的手掌抚平纸页。“温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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